战地摄影师手札 第448
一杯酒,两杯酒,当第三杯酒灌进肚子之后,他干脆的转身离开了这片宁静祥和的陵园。如果他们能听到,有些话,他相信即便他不说,他们也依旧能听到。
“最后该去看看司号员夏川了”
卫燃搓了搓脸,不由的抬头看向了江对面的方向,汽车驾驶员刘一脚,还有突击班的班长沈沉,他们依旧还没有回家,甚至自己想去看看他们,短期内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带着这一丝丝的遗憾,卫燃拦下一辆恰巧路过的出租车,示意对方在这座自己之前从未来过的城市里随意开。而他则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的景色。
他不知道几十年前的这里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不知道当时这座城市里的人为了那场战争做了什么、承受了什么,更不知道当年那场战争结束的时候,这里的人是有多开心。
但他知道,如今这里的居民,早已不用担心战火会再次烧到家门口,不用担心美国人的飞机把炸弹扔到头顶上。他更知道,就算哪一天真的有谁敢把战火再一次烧到这里,那些此时正在陵园里听爸爸妈妈讲故事的孩子,那些正在细心擦拭墓碑的学生。
他们依旧会义无反顾的拿起武器,像儿时英雄故事里的那些人一样,像擦拭过的墓碑所代表的那些人一样,一路唱着歌再打一场必胜的战争。
“和平可真好啊”
卫燃在心底里由衷的感叹了一句,连日来有些沉闷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轻松之色。
关于赵胜利
2015年,因为工作需要,我曾经有段时间,需要经常带着一些看着就头疼的叛逆期熊孩子去看望一位抗美援朝老兵。
那个老人很开朗,每次我们带着孩子去看他,他都会提前理发、刮胡子、换上洗干净的老式军装,还会仔细的把他所有军功章都挂在胸口。
当然,他更喜欢给孩子们讲他在战场上的那些战友,讲那些和他一起凯旋归国的战友,也讲那些永远留在那里的战友。
印象里,他的嗓门很大,中气十足恨不得能掀翻了房顶。那个村子里的人也都很尊敬他,尊敬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是个老兵。是因为他足够公正,从来不偏不袒。
所以谁家有什么矛盾纠纷,也都会第一时间去找他评理。故事里的刘老三两口子,基本上就是当时我亲眼见过的场景复原。
他总说,他是党员,是退伍不褪色的老兵,他不能给他曾经服役的部队抹黑。
那样一个老兵,那样一个喜欢给孩子讲故事,愿意无条件帮助任何陌生人的老人,他对他的每一个战友身上发生过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不厌其烦的将那些战友的故事讲给每一个想听的孩子,但我从没听过他讲过自己的故事。
或许是好奇吧,我曾经问过他,表示想听听他自己的故事。
当时,他指着自己胸口那满满一大片的军功章说,他不愿意讲自己的事情,他说他只是运气好活下来了而已,不是什么英雄,因为英雄都没回来,所以他没资格讲自己的故事。
他还说,他胸口的每一块军功章、纪念章,都是他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用命给他挂上的。
所以他要趁着还活着,让更多的人知道他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的故事,记住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学过那篇《谁是最可爱的人》,不知道有谁还能背诵当时要求背诵的那些自然段。
但那个老人能完整的背下来整篇文章,他喜欢在孩子们面前背诵,喜欢教孩子们一起唱那首《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甚至还会一边唱一边用手风琴做伴奏。
他给孩子们讲的故事里没有太多的大道理,没有描述过战争有多惨烈,但那些很平常的故事,总能让那些我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地板上的熊孩子们很快安静下来。
那个开朗的老人,他的故事里从不宣扬战争,从不宣扬武力,他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也不是什么觉悟的高低,而是——“和平真好”。
我想,大抵上那就是他们被称为最可爱的人的原因吧
活在梦里的司号员同志
循着金属本子上记录的最后一个国内地址,卫燃在抵达丹冬的当天下午,便搭乘高铁“流窜”到了滨城。
只不过,当他循着地址马不停蹄的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却有些错愕。
根据金属本子上的记录,曾经的司号员夏川就住在这里,但他赶到目的地之后看到的,却是一栋守着街角,看起来很有年头的三层老别墅,尤其这别墅正对着路边方向的车库门口,还挂着个不伦不类的木有牌匾,其上写着“漱石旧书”四个歪七扭八的毛笔字,和一串堪称老母猪拱地时崴了脚一样写下的手机号码。
除此之外,在这小店门外的空地上,还摆着两张实木的长条桌子,其上用镇纸压着各种正在晒太阳的旧书。
隔着紧挨人行道的铸铁栅栏,卫燃饶有兴致的看过去,却发现那正在晾晒的旧书也是五花八门,既有各种漫画,也有各种看着就头皮发麻的大部头,甚至还有不少只在儿时记忆里隐约触及过的小人书。
犹豫片刻,卫燃推开了虚掩的栅栏门,将根本没装什么东西的行李箱随手放在一边,走向了车库的大门。
轻轻推开贴着工农海报的玻璃门,目光所及之处,三面的墙壁几乎被实木的书架挤的满满当当,只在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给防盗门留出了一点点的空间。
颇有意思的是,这三面靠墙书架上摆着的东西几乎算得上各成一派。
左手边的书架上,放着的全都是各种漫画,既有鬼子的,也有上个世纪曾经繁荣一时的小人书,甚至还有些老唱片、磁带、各种带有正版标识的光盘等物。
正对着大门的书架上,则摆着各种卫燃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手办和一些铜管乐器。正中最显眼的位置,还放着一把做工精致,少说得有一人高的霜之哀伤,但那剑柄之上,却不伦不类的放着一支带着岁月斑驳的军号。
而在右手边的书架上,则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各种历史书籍,书架中央固定的一个柳条篮子里还放着满满的白色手套,那篮子的边上,一个木头牌牌上还写着一条分别用汉语、英语、带有些许语法错误的俄语,乃至卫燃看不懂但也能猜个大概的日语写就的显眼提示——“不买别碰,想买先问价。”
看完了三个书架,卫燃才把注意力放在正坐在沙发上的那一老一少身上。
年轻的那个看样子和自己年龄差不了几岁,约莫着一米八的大个子,样貌却是男生女相,偏偏还穿着一套他只在陈广陵父子身上见过的对襟练功服和圆头千层底布鞋,这扮相反倒越发显得那张脸有些许过分的精致。
而他旁边那个同样穿着白色对襟练功服的老人,此时则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正对着沙发的电视屏幕上。只不过让人啼笑皆非的是,那屏幕上播放的却是一部很有年头的动画片——少年英雄小哪吒。
那个老人就是夏川?
卫燃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无比肯定那绝对是司号员夏川,但那个老人此时脸上洋溢的表情却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当那动画开始下一集的时候,他甚至还会兴高采烈的跟着一起哼唱着那首主题曲。
他真的是司号员夏川吗?
卫燃陷入了犹豫,恰在此时,那年轻人的手机里传出了代表水晶被敌方打爆的叹息。
“打野的那个,你特码撅着皮燕子在草丛里忙着补暑假作业呢是吗?你特码打什么排位?你打篮球去不行吗?”
这年轻人骂骂咧咧的嘲讽了一翻,随后气急败坏的退了游戏界面,朝卫燃挑了挑下巴,以绝对算不上热情的语气问道,“买什么?”
“随便看看”卫燃说话间指了指书架,“这本战争战役词典怎么卖?”
扫了眼卫燃手指的方向,那年轻人干脆利落的答道,“那是93年8月的第一版,我这里就剩五本了,所以卖的贵一点儿,220一本,五本全要给1000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