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狐狸
鬼使神差的,他在想象中躺了下去。
身体仍保持着蹲姿,但意识已经沉入那个柔软陷阱。刹那间,那股独属于她的气息将他淹没,不再是方才若有若无的萦绕,而是从鼻腔灌入肺叶,顺着血液流窜到四肢百骸。
上帝,他闭上眼深呼吸。这味道……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人头皮发麻,像她本人就在这里,躺在他身边,呼吸轻浅而规律。
他能想象自己伸手抱住她的样子,从背后,手臂环过她纤细的腰,脸埋在她后颈,她也许会醒,也许会挣扎,像被天敌俘获的兔子,但他会温柔地禁锢住她,在她耳边哑声低哄:别动,小兔,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疯了。你真的疯了。
君舍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床沿发出一声闷响,呼吸急促得像是进行过一场搏斗。
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恰好打在他脸上。不知何时,那张总是挂着慵懒讥诮的面具,寸寸碎裂开来,露出一种被灼烧后的苍白,眼底翻涌的光,亮得吓人,也空得骇人。
他需要秩序。男人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强迫症般整理着军装,衣领,袖口,每一个纽扣都要归位抚平,动作机械而专注,如同在执行某种精神净化仪式。
就在指尖从风纪扣上落下时,余光捕捉到梳妆台角落的一抹反光,那是张被相框压住一角的照片,只露出埃菲尔铁塔的尖顶。
照片上,克莱恩站得标枪般笔直,军装笔挺,下巴微抬,而他身旁,小兔低着头笑。一张标准的、幸福得让人发笑的“未婚夫妇”合影。
背面,是克莱恩工整如军事报告的笔迹:文喜欢热可可。简洁,直接,充满占有式的了解。
君舍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久到月亮似都移动了一小段距离,那束白光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他握着照片的手上。
下一刻,指尖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他掏出钢笔,在埃菲尔铁塔的浓黑剪影里,用极小的字迹潦草写下。
“某只迷路的狐狸到此一游。”
他把照片贴回原处,角度都分毫不差,像狐狸在兔窝门口悄悄留下爪印,他兀自想,即使小兔当然不会看见,除非拿放大镜去瞧。
月光无声地浸泡着卧房。君舍的目光最终落回那个空荡荡的门后衣钩上,常用的那件大衣不见了,连同她的黑色羊皮手袋。
小兔出门了,但没走远。
几个可能在脑子里自动排列组合,君舍转身在房间里慢悠悠踱着步。
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儿?首先排除医院,如果有急病,她会先给自己吃药,而药柜并没有开启痕迹,排除黑市,那老实到近乎天真的小兔,大概连圣德尼区那些巷子里黑市的门朝哪个方向开都毫无概念。
排除间谍组织接头…这个可能性太危险,不但对她危险,也是足以撕裂某种脆弱平衡的危险。他拒绝深入思考。
其余可能性被迅速收窄,要么去教堂晚祷,这个时间圣心教堂应该还开着,但她不是虔诚的教徒。要么去某个能让她感觉离克莱恩近一点的地方。
棕发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来。
镜子里那张脸苍白疲惫,唯有那双棕色眼睛在黑暗里灼灼发着亮,如同潜伏在灌木深处、瞳孔在夜间放大的肉食动物。